布鲁

在瑞琪任命新队长之前，独自承受夜班的体验还得多持续一段时间。

今天值夜班的弗兰克刚在宿舍区外回忆完其乐融融的午饭局，转个身准备往前哨站正门那边去。临行前他不忘瞄一眼自己的宿舍，他的空床对应着另一张床上熟睡着的瑞琪：金发摩尔和怀里的黑毛球共同缩成了一团，与在窗外吹风的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想到瑞琪这几天的折腾劲，他都没好好睡上一觉……现在这样可真好啊。

片刻后，他回神过来发现自己待得太久，该赶紧去下一个点转转了。

“喵。”

他迈步时余光扫到黑猫跳了出来，在他脚边扒拉他的盔甲。

“怎么了？”他向小家伙伸出手，但对方却回身跳上了窗。他重新靠近，注视着猫跳到瑞琪的枕头边蹭蹭瑞琪的脸，随后又趴下来、垂着眼睛看弗兰克。窗外的骑士慢慢挪到另一侧去看瑞琪的表情：刚才的安稳一扫而空，任凭谁都能发觉他在遭受痛苦。

“他又做噩梦了？”他压低声音。

“喵。”

“但是他不让我碰他的精神图景，做不了疏导……”

“喵。”

“……我试试屏障有没有用，我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向导集中精神，展开感官屏障。

在他的印象里，瑞琪做噩梦并非什么稀罕事，每次弗兰克都是开屏障帮忙的。他也说不上有没有用，因为屏障落下后不总是立刻见效，但最后瑞琪必然能自己稳定下来——或许聊胜于无，但比袖手旁观要好。噩梦对普通摩尔来说不过是场不愉快的睡眠体验，而像他这样的哨兵，极端的噩梦则会令他一梦不醒。即使不能直接在对方的精神世界里提供帮助，弗兰克也始终不敢松懈半分。

为了维持屏障效果，他走不开太远。在生死攸关之事面前，夜班巡视不得不作罢。

要是他们正式结合了就简单多了……

走不开归走不开，夜间的前哨站守卫也不容疏忽。于是他将白隼从精神图景里唤出、放向高空，算是代替他巡岗了。

巡逻队路过看到他们的副团长、问他为什么在这没走时，他就指指天上的白影，表示他在练习用精神体进行侦查、为确保效果不能乱走。

他的话没可疑点，哨兵向导们的确会抽空练练这一招。精神体是他们战斗时的第二双眼睛，准确感知那头传来的无声讯息往往能成为战斗中的制胜关键。

在宿舍区周围转的弗兰克不时绕回来看一眼瑞琪的情况：自他展开屏障后，哨兵的痛苦面容逐渐舒缓，黑猫也卷回一团沉沉睡去。

唯有向导在漫长而无趣的黑夜下深陷进自己的思绪中。

那个和瑞琪结合的向导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的哨兵出现状态异常，向导即使在千里之外都会有所触动，但直到弗兰克用了屏障都不见有额外的精神力加入干涉。就职仪式那天的温和精神力他确认是来自于瑞琪，但为什么如今又毫无动静？

弗兰克越想越觉得蹊跷。

可惜瑞琪不让他碰精神图景，不然他能把那个家伙揪出来，就在图景里训一顿，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的哨兵？

我想保护他，他还不让呢……

向导骑士望向天空的白隼，叹了口气。

待到破晓时分，宿舍内传来动静，他才解除了屏障、动身召集所有值班的骑士准备与下一班交接。

瑞琪出现在了交班现场。

“难得啊，团长，”通宵的弗兰克一点没有精神萎靡的样，“好久没见您出现在训练场了。”

“今天事少，过来看看，也好了解一下当前骑士们的战斗力水平。”

“您是该来看看。我觉得他们的训练强度严重不足，连导师训我们俩那强度的一半都没有。”说完这部分，他一秒切换告状语气继续道，“对了，别光巡视，得训话。最近有些热血小伙，好胜心过强，没事就拉我切磋，非要打赢我才肯罢休。看来我这个向导副团长是压不住他们的咯。”

瑞琪眉头一皱，忽然回想起奈特也说过类似的话，面容立刻严肃：“这么恶劣？”

弗兰克配合气氛：“真的这么恶劣。”

“好，我会和他们说明的。”

“那我就放心了。”副团长举起手挥了挥，“举个手？”

瑞琪举了手，与弗兰克击掌。

这一声代表前哨站昼夜班的交替正式完成，甚至若不走这流程、一整天四位队长的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受。

后来，回宿舍睡熟的弗兰克并不知道，瑞琪所谓的说明就是两句“有不服气的可以来找我切磋，我和副团长的实力差不多”。

再配合他那不带一丝玩笑的语气，把奈特和卡莫尔听得一愣一愣的。

关键是，这两句话，出现在了团长在前哨站内的第一次非正式讲话上。

————

经那天瑞琪的一通无意识操作，前哨站内有更多的摩尔品味到了另外两位骑士队长多天来的私心。

你看，团长是哨兵，副团长是向导，他俩关系又那么好、连副团长都是由团长亲自任命上来的，很难不怀疑他们之间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哨兵不就是在现实里护着向导、以回报对方在精神世界的保护嘛？

总之目前除了两位当事摩尔，谁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一路向好。

只有弗兰克那天一觉醒来后突觉，变天了。

来找他单挑的愣头青是没了，他反而觉得他们选择了转入地下、干起散布谣言的勾当。但他抓不到直接证据，总不能让他学某个游戏CG、在大会上无缘无故摔个头盔发个飙澄清一大段、最后来句“所谓流言止于智者，希望大家，相信我的肺腑之言，不要摩云亦云”吧？*

再说他重点关注的也不是这件事，谅他们也没那胆子把谣言上升至真正打扰到两位团长头上。

他担心瑞琪是不是受了谣言影响坏了心态开始避嫌。由于自己的过度关注，他算了算瑞琪上任团长后和他正面交谈的次数，简直就是他们过往见面次数开了个根号。

就算他俩住同一个宿舍，他们的作息表也是错开的，常常是弗兰克拿宿舍鱼缸里的小丑鱼逗黑猫逗无聊就睡、睡着之后瑞琪才回来。一觉醒来，他们也顾不上劲聊天，先跑去各自办公室翻翻桌上压着什么文书工作，接着该带训的带训、该闷房间的闷房间。这样的模式周而复始。

要么是更常见的，瑞琪根本不回宿舍。

以上如果用“忙”来解释解释也能算了，而在他眼里，最具有挑衅意味的莫过于这段时间瑞琪遇事先找奈特队长来当传话机。

谁才是副团长啊？

等到弗兰克下一次从奈特口中得到瑞琪的传话，他一手揪起对方问你究竟是干了什么好事才得了瑞琪的如此青睐？

奈特，从动作到语气都呈现了自己的无辜：“没有啊！我也好奇，和瑞琪团长最亲的应该是你啊，但他最近偏偏……就好像不想见你一样……”

他的言行统一打消了弗兰克的杀气。衣领被松开，双脚踩稳大地，他才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吵架了？”

“没有。”

“我换个问法，你们在商讨骑士团大事时意见不合？”

“也没有。”

那他俩到底怎么了！？无辜摩尔把自己问得一头雾水，只好随口胡诌一下为自己创造逃跑机会：“可能他真的只是单纯在回避你。”

这位骑士队长划重点的能力一直可以的。

弗兰克听了陷入沉思，奈特趁机飞速逃离。

如果瑞琪真是有意躲他，那他手头上还有个反面证据——他的精神体。

向导揉了揉怀中黑猫的小脑袋。

精神体由哨兵向导们的精神力凝结而成，能够直接反映他们内心深处的意愿。哪怕他们自己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小动物的行动都将把他们的本性暴露无遗。

再比如现在前哨站没有哨兵敢像以前那样去撸某只白隼。

终于，这一天，弗兰克看着瑞琪宣布完新的训练内容后离开，转头和奈特说自己有事暂时走开一会很快回来、话音刚落便跑远了。

奈特没来得及多问，但也能把事猜个八九不离十：因为他是抱着猫跑的。

于是那边的瑞琪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他调整好坐姿：“请进。”

门一开，是弗兰克。

“有什么事吗？”

来访者几步走到他桌前。

“没有事，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瑞琪抬抬头，正面对上他的眼神，一言不发。

“最近你无论大小事都先找了奈特啊……”

这句似是自言自语，却足以令他得知对方来意。

往后则是弗兰克在按时间顺序大段大段地举例控诉，最后他问瑞琪为什么不肯直接找他而非要拐弯抹角地来。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瑞琪抓重点回答，“你知道，哨兵和向导是不同的，我们不能总是靠得太近。”

弗兰克低头看看猫。

“它的反应和你的话不一致。”

瑞琪瞥了眼窝在弗兰克怀里舒舒服服打着呼噜的那团二五仔。

“对，没错，我并不想疏远你。”他解释说，“只是情况特殊，它怎么样无所谓，工作时间里我需要和你保持一定距离，尤其是空间上的。”

保持空间上的距离。这样的说辞令弗兰克猛然回忆起当年，菩提导师和他们讲过，即使向导主观上没有运用精神力，当他站在哨兵身边时也会对哨兵产生影响、干扰思绪。

那时瑞琪听了这话后把他扯到一边，说，以后导师思考的时候你别过去干扰他。

弗兰克还反问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菩提也只是笑笑表示你那点微乎其微的“干扰”在他面前算是小儿科。

然而瑞琪认真了，还曾当面和他说起：“骑士团长需要时刻保持着独立且冷静的头脑，不能轻易被向导所左右。”

弗兰克并没有在意他的话，毕竟他这点精神力干扰不了导师、那应该也干扰不了哨兵能力和导师差不多的瑞琪。

……结果现在这成了瑞琪上任之后、他俩关系比以前疏远的原因？

往事的刺激合并着这些天的疏远，一时的情绪上头突破了他的理智。弗兰克心一横，一手拍到瑞琪桌上：“那如果让我们正式结合精神图景呢？”

正式结合后还谈什么干扰不干扰的！届时向导就是哨兵最得力的维稳助手！

然而他话才出口就后悔了。

弗兰克啊弗兰克，你刚刚是不是忘了，瑞琪背后确实有个向导、即使对方极其不负责任呢？在哨兵向导的一对一绑定规则下，这种发言如同甩下白手套宣战，而这场决斗必然将以其中一位向导的死亡作为结局。

气氛跌入冰点。显然他们都从那句过激的宣言中读出了强烈的攻击性，但谁也不敢率先开口、以免为燃起的战火添上柴薪。

时间无声流逝。见紧绷的氛围有所松动，瑞琪才缓缓作出回答。

“……还太早了，或许以后有机会吧。”

他表明了立场。弗兰克点点头，沉默地离开并轻轻带上了门。而原本窝在他怀里的黑猫，由于那下拍桌早已惊醒，现在正站在房间中央左右摆头、不知该往哪边去，最后它还是往右挪几步跳上了桌。

猫压住了文件，瑞琪起身关上背后的窗，再去转头收拾他们无声僵持时、被狂风吹飞满屋的纸页。

另一边，弗兰克生着闷气回去带训。途中遇上他的哨兵正要朝他打招呼，一看到那表情，瞬间吓跑。

他可忘不掉弗兰克队长那天给他带去的恐惧感。

奈特大老远就感受到了归来者的杀气，撇过头提前给骑士们发了个警告。

“就算那天团长的话你听不进去还坚持着非要赢下副团长不可，也别选今天下战书——我也不清楚进入了战斗状态的他是否能无意间粉碎哨兵的精神图景。”

不过弗兰克没有拿他们撒气，依旧照着稍早前瑞琪宣布的训练内容进行安排。

他表面平静地完成上午的带训工作，又表面平静地回宿舍休息，晚上表面平静地值完了他的夜班。

下了夜班，弗兰克一觉睡到中午，到点遵循本能爬起来摸去食堂。

他来到某张二缺二的桌子前：“瑞琪团长怎么没在？”

卡莫尔顺势看向自己对面的空座：“他去找克劳神父了。”

弗兰克拉开椅子：“他有说去干什么吗？”

“克劳神父……”卡莫尔进行逻辑思考，“应该就是哨兵方面的事吧。”

弗兰克瞬间清醒。

目前已知除了他自己，克劳神父就是瑞琪最常接触的向导了，那他纠结的一些问题也可以……

“谢谢你，卡莫尔。”

“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乐意。”

……

所以这就是克劳第二天大清早刚打开教堂的门就看到弗兰克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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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流言止于智者……”：原台词确实就是某游戏的一个名场面，当我玩个梗x而且我觉得原台词最灵魂的话应该是前面几句（当然整段连起来味才正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单独补充一个设定说明，关于哨兵向导的“结合”。

哨兵向导的结合分为精神结合与身体结合。前者是“临时帮助”，一般的精神疏导就是一种精神结合，该过程释放出的精神力收回以后、连接也会随之慢慢中断；后者就字面理解，而且该结合是永久性的（除非一方死亡），相当于向导随时随地都能给哨兵做精神疏导。

身体结合这词在文内没出现过，不过你们应该有所察觉，他们说的“正式结合”指的就是这个。

毕竟“身体结合”这样的词在常规语境下直接说出来有点像耍流氓x

可以理解为，这就是在该世界观下形容这种结合方式的词汇。

比如你去随机抓一个弗兰克，带着学术探索的态度并用严肃认真的语气问他什么是正式结合，他会在思考片刻后回答：“哨兵与向导在进行精神结合的同时发生【】行为后，由于精神与肉体几乎同步达到极致状态，精神力的爆发促成双方的精神图景发生稳定、永久性的融合，称之为‘正式结合’。”（是名词解释，他在背名词解释x）

但不管是哪种结合，精神世界的相互沟通是必然发生的，否则不称之为“结合”。

例如，向导为哨兵架设感官屏障并不需要进入精神图景，因此这不能算是“精神结合”。

（就和你直接在饭菜上盖一个罩子防苍蝇一样，你并不需要碰那盘菜）